壹
風很硬,刀片一樣刮在臉上,還沒等人回過神來,雪就跟著下了起來。
陰郁的天氣讓警鈴聲越發(fā)顯得刺耳。巴特爾跑到車庫,習慣性地穿上工作服。剛剛準備好救援裝備,他就被大隊教導員給攔下了。
組織上決定把巴特爾樹為先進典型,這是一件好事情,可巴特爾卻很平靜。他認為,自己做的都是分內工作,沒什么可說的。而且,滅火救援靠的是集體的力量。
今天由于要接受媒體采訪,他不能出火警,有些不樂意。教導員給他做思想工作,可巴特爾還是想不通,說作為基層指揮員,還有比出火警更重要的事情嗎?教導員無奈地說,你先執(zhí)行命令。
這次來采訪的是一位剛剛工作的記者,或許是經驗不足,上來就問巴特爾:“你怕死嗎?”
沒想到,巴特爾回答說:“消防員又不是超人,上有父母,下有兒女,怎么能不怕死?”
記者想了想,說:“巴特爾,你的名字是英雄的意思……”
巴特爾說:“我也沒想著當英雄,我就想著干好自己的工作?!?/p>
其實,從小到大,他都叫巴特爾,名字是媽媽給起的。而且,這個名字確有深意,因為他是英雄的后代。
共青團中央、全國青聯(lián)授予巴特爾同志
第25屆“中國青年五四獎章”
巴特爾出生在一個光榮的家庭。他的爸爸也是一名消防員,爸爸犧牲時,巴特爾才八個月大。他對爸爸沒有什么印象,有關爸爸的英雄事跡,全是家里人告訴他的。巴特爾的姑姑也是消防戰(zhàn)線一員,在通遼消防工作。巴特爾的媽媽曾是一名柔道健將,拿過全國冠軍,還代表國家參加過世界錦標賽,捧回了銅牌。那幾年,家里日子過得緊巴,巴特爾的奶奶自己炸麻花,拿到集市上去賣。在巴特爾的印象里,奶奶的手上經常被熱油燙出水泡。再后來,生活好些了,奶奶就把自己省吃儉用的錢拿出來,資助更困難的家庭。奶奶還被內蒙古自治區(qū)表彰為“感動草原——十杰母親”“十佳英雄母親”。
家庭的影響讓巴特爾決定也要當一名消防員。但是一線消防員意味著流血與犧牲,朋友們得知后勸阻他。巴特爾的想法卻很堅定,他要繼承爸爸的遺愿。
不過,真正從事這份工作后,巴特爾才發(fā)現(xiàn),當好一名消防員,并不像他想的那樣簡單。
貳
消防員必須具備良好的業(yè)務素質。別的課目巴特爾成績都不錯,唯獨單杠卷腹上對他來說是個難題。
巴特爾總覺得,不能給爸爸丟人,更不能讓家人失望。家人給他做出了榜樣:父親英勇捐軀的壯舉,母親為國爭光的拼搏,奶奶樸素無私的情懷,姑姑巾幗不讓須眉的勇敢,猶如一粒粒種子,在他的心中生根發(fā)芽。巴特爾想,他們能做好的事情,自己也一定能。
家人的鼓勵和言傳身教,化作巴特爾刻苦訓練的動力。他對自己的要求非常嚴格,甚至到了“狠”的地步。
那次,巴特爾參加訓練比武,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爭第一。
負重十樓課目要求消防員穿戴全套戰(zhàn)斗服、背空氣呼吸器、拎兩盤六十五毫米水帶。全副武裝下來,總共得負重四十公斤。沖上十樓,拼的是體力和速度。
優(yōu)秀的標準是一分三十秒,巴特爾提前了五秒!只是他光顧著興奮了,下樓后才發(fā)覺腳趾鉆心地疼。
巴特爾脫下戰(zhàn)斗靴,發(fā)現(xiàn)血已經將襪子洇透了。衛(wèi)生員跑過來,一瞅腳趾甲都快要掉了,勸他退出后面的比賽。
巴特爾心想,不行,后面是槍炮協(xié)同滅火操,是八人參賽的集體課目,考核的是團隊配合。前期大家已經訓練得非常好,如果他此時離場,跟當逃兵沒什么區(qū)別。他一咬牙揪下了腳趾甲,簡單包扎后,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起跑線。
十分鐘后,發(fā)令槍響,巴特爾像匹駿馬一樣沖了出去。他居然沒感到疼痛。最終,他跟戰(zhàn)友們一起奪得了冠軍。
叁
巴特爾這輩子都忘不了,那次出火警讓他差點兒背上了處分。
火災發(fā)生在一個批發(fā)市場,戰(zhàn)友們瞄準的是著火層,巴特爾卻在無意中聽說樓上可能還有一位老人。
人命關天,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,獨自闖進了火海。濃煙滾滾,能見度幾乎為零,巴特爾摸黑尋找,終于找到了老人。情急之下,他把自己的面罩摘下,扣到了老人的臉上。
老人雖然得救了,但是組織上認為他不該脫離隊伍擅自行動,讓他寫檢討深刻反省。
巴特爾不服氣,消防員的職責不就是救人于危險之中嗎?那天深夜,他給媽媽打了個電話。媽媽聽完他的抱怨,只說了一句話:出警不但得注意自己的安全,還得保護好身邊的戰(zhàn)友。
巴特爾猛然意識到,每次跟家里聯(lián)系,媽媽都會說這句話。他琢磨了很久,又想起來,在告別家人加入消防隊伍的時候,向來堅強的媽媽掉下了眼淚。水火無情,消防員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職業(yè)??蓩寢屵€是尊重兒子的選擇,盡管一直以來,她都在為兒子擔心。
巴特爾明白了,當消防員不能搞個人英雄主義,靠的是集體的力量。試想,如果自己連命都保不住了,又怎么去救更多的群眾呢?巴特爾跑去領導那里談自己的認識,領導笑了,能認識到不足,并不斷提高自己,有潛力!
巴特爾始終認為,入黨是至高無上的榮譽。他積極向黨組織靠攏,遞交了入黨申請書。過了些時日,大隊教導員找他談心,說他工作上還有一些不足,希望他繼續(xù)努力,不斷提高自己。
巴特爾悶著頭沒吭聲。從那以后,他跟自己較上了勁,每天都用高強度的訓練來磨礪自己。教導員知道實情后于心不忍,告訴巴特爾,組織上已經將他列入黨員發(fā)展計劃,那次談話是希望他再接再厲,戒驕戒躁,不要松懈。
本以為,巴特爾此后就不會跟自己較勁了,沒想到,他練得更帶勁了。因為在巴特爾的心中,入黨是無比光榮的事,自己必須對得起這一身份,做一名合格的黨員。
肆
巴特爾在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消防一中隊擔任指導員時,有一次接到報警,說城鄉(xiāng)接合部有個四合院堆積的木材著火,緊挨著的是一排排民房,如果不及時撲滅,后果不堪設想。
趕赴現(xiàn)場的路上,巴特爾心里快速盤算著:普通車輛抵達火災現(xiàn)場需要五十八分鐘,但途中有三個限高架,消防車的高度通不過,只能繞行,那樣的話肯定耽擱時間。
巴特爾仔細回憶了一下,那些限高架旁邊被大貨車軋出了U形路,只要駕駛技術過硬,從U形路通過可以省下不少時間。長期的消防工作,讓他對道路狀況了如指掌。為了搶時間,他決定走U形路。
結果,巴特爾他們順利抵達現(xiàn)場,僅僅比普通車輛多用了幾分鐘。一進入現(xiàn)場,他們馬上架設水槍,開始戰(zhàn)斗。
但讓巴特爾沒想到的是,有個中年男子在警戒區(qū)外對他們不停謾罵,怪罪他們來晚了。那人情緒激動,甚至從地上撿起石頭,向消防員們砸過來。
負責警戒的派出所民警急了,把中年男子給控制起來。滅火結束后,巴特爾跑過去給那位男子說情。有隊員不理解:我們千辛萬苦在滅火,他還拿石頭砸我們,你為什么還替他說話?巴特爾回答說:是咱們工作還不到位,行動還不夠迅速,所以老百姓才會產生誤會。
那之后,在大隊的統(tǒng)一部署下,消防隊多次深入社區(qū)、學校、牧區(qū)給群眾宣講政策。巴特爾和他的戰(zhàn)友們還成了消防安全的義務宣傳員。同時,巴特爾還悄悄資助了草原上的一對小姊妹,這件事他沒說,過了好些年才被其他人知道。
去年底,上級黨委研究,要把巴特爾調入機關??墒撬亟^了。
有人說他傻,而且,基層消防是年輕人的天下,年齡大了,身體狀況不適應待在一線。巴特爾卻說,自己是1990年出生的,眼下正當年。他還說,國外的消防員能干到六十歲。再說,在一線干的時間長了,經驗也相對豐富。
巴特爾這么說并非沒有根據(jù)。他有個愛好,喜歡四處搜集消防專業(yè)書籍,光摘抄的筆記就有厚厚好幾本。在有的人看來,那些專業(yè)知識應當由業(yè)界的學者去研究??砂吞貭柌贿@么看,用他的話講,我們國家的消防事業(yè)正瞄向國際一流水平,作為應急救援的主力軍,消防員本身就得素質過硬。
巴特爾影響和帶動了身邊的戰(zhàn)友,如今他們個個都是消防救援的小專家。
伍
可有些時候,戰(zhàn)友們也埋怨巴特爾。
為什么這么說?因為巴特爾抓訓練、抓管理太嚴,有點讓戰(zhàn)友們喘不過氣來。對此,巴特爾不以為意。他說,火場不是兒戲,平時多流汗,戰(zhàn)時少流血。
道理是對的,可大家有時還是不理解。而且,巴特爾性子急,事情總要當日完成,一些年輕人覺得他在吹毛求疵。
后來有一次隊上召開民主生活會,一位年輕的消防員提了意見,說巴特爾只知道埋頭抓訓練、抓管理,不跟大家打成一片。
巴特爾想,工作標準是不能降的,但是跟大家打成一片,他是可以做到的。那以后他心里就總琢磨著怎樣和戰(zhàn)友們打成一片。趕上春節(jié),隊里聯(lián)歡,他帶頭上臺跳街舞。為了演出效果,巴特爾可勁兒賣萌,滑稽的舞姿讓大伙兒笑得前俯后仰。大家感慨,原來巴特爾也有這么可愛的一面。
之后,巴特爾又帶領大家搖身一變,成了健身達人。他的目標是科學訓練,讓戰(zhàn)友們擁有良好的體能。
再之后,那名年輕的消防員對巴特爾說:“隊長,俺佩服你咧?!?/p>
毫無疑問,戰(zhàn)友們真正理解了他。他們也明白了,災害事故才是真正的敵人,平時要求嚴格點,沒錯!
此時,耳邊傳來陣陣訓練號聲,巴特爾扭頭望向窗外。他的眼前浮現(xiàn)出一幅美麗的畫面——草原上,他和他的戰(zhàn)友們仿佛變成一匹匹奮蹄的駿馬,正在廣袤的天地間盡情奔騰……